2012年11月14日 星期三

旗袍之約


旗袍之約
作者:程小成
這是傾盡生命和情感繡出來的旗袍……

  
  特別生意

  陳小晶從小學的是裁縫,手藝不錯。她在自家門前的裏弄裏,擺了一個裁縫鋪,專門給人做各式各樣的旗袍。紅紅綠綠的真絲布料,擺在她面前的案板上,然後再經過她的手,就變成一件件讓女人愛不釋手的旗袍。她的生意日漸紅火起來。

  這天,陳小晶站在案板前,正準備抖開一塊布料,外面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。陳小晶忙放下手上的活,迎過去問:“小姐是來做旗袍的嗎?”

  女孩並沒有回答陳小晶的話,而是用眼睛往屋裏掃了一下,然後問:“陳小晶師傅呢?”
  陳小晶忙答應說:“我就是。”

  女孩把陳小晶打量了一番,說:“我要做一件旗袍,只要你能按我的要求,把它做好,多少工錢好說。”女孩說著,從她的小提包裏,掏出一塊純色的、素凈的緞面真絲。陳小晶瞟了一眼,就知道這塊料,質地柔軟又不失挺括,是做旗袍的上等好料。陳小晶立刻意識到女孩是慕名而來,不敢大意,忙伸出手要接過料子,女孩突然又縮回手,說:“慢,我話還沒說完哩。”

  陳小晶便笑著站在一邊。女孩很直率地說:“我跟你實話實說了,我可不要你平常做的那種一眼就能看見女人大腿的旗袍。你要給我做一件和這件一模一樣的旗袍。”女孩說著,又從她的提包裏,掏出一個絲綢小包,小心地放在案板上打開。陳小晶一眼就看出,這是一件地道的湘繡旗袍!

  這種旗袍,曾經在上海灘上十分流行。旗袍低領、連袖、圓擺,它的式樣古樸中流露出清麗。特別是旗袍上面那只湘繡鳳凰,出神入化,做工精致。做這種旗袍的師傅要有精湛的技藝,大部分工藝,都要用手工完成,不然,女人穿在身上,就少了一種高貴感。

  陳小晶倒吸了一口冷氣,說句心裏話,這樣的旗袍她不僅沒做過,連看也沒看見過幾回。

  女孩見她有些猶豫,便望著陳小晶笑著問:“陳師傅不會是徒有虛名吧,這個活計不敢接嗎?”

  陳小晶稍一鎮定,笑著說:“只要有式樣,我想應該沒問題。半個月後,小姐來取吧。”

  女孩就說:“那好吧,我先放二百塊錢訂金,只要你能給我做出和這件一模一樣的旗袍,工錢我會讓你滿意的。”

  女孩說著就要走,陳小晶忙喊住問:“小姐叫什麽名字,留個電話好嗎?”
  女孩回過頭說:“我叫葉賽賽。電話就不必留了,到時候,我自然會來。”

  葉賽賽一走,陳小晶不敢怠慢,忙關了店門,拿著這件充滿著富貴氣的湘繡旗袍,直接去了後院。父親陳細手正坐在葡萄架下閉目養神,陳小晶上前叫了一聲,說:“爸,我今天碰到一個顧客,她要做湘繡旗袍。”

  陳細手不屑地說:“現在的年輕人,就知道趕時髦,這種旗袍,是一般人能穿的嗎?穿不出那韻味,作踐了料子。”

  陳小晶不高興地說:“爸,您少說兩句。顧客拿來一件湘繡旗袍作樣子,您幫我看看。”

  陳細手睜開眼睛,接過女兒手中的湘繡旗袍,突然吃驚地跳了起來,臉色蒼白,著急地問女兒:“人呢?做這旗袍的人哪裏去了?”

  陳小晶疑惑地望著陳細手,不解地問:“爸,人家早走了。”

  “你……咋讓她走了……”陳細手責怪道,又問,“她多大年齡,家住哪裏,電話留了嗎?”

  陳小晶向陳細手介紹了一下女孩的情況,小心地問:“爸,她留有樣子的,您不是還要量身材吧?”

  陳細手搖著頭說:“誰要量身材?真正做旗袍的師傅,誰還會用尺子去量呢?眼睛就是尺子!”陳細手說著,用手撫摸著這件湘繡旗袍,眼淚“嘩嘩”地往下流。過了一會兒,才對陳小晶說:“這件旗袍,就由我來做吧。”

  陳小晶雖然有點疑惑,但見父親願意幫自己,也就沒有多問。
陳細手拿著緞面真絲料子和湘繡旗袍,走進了他的臥室,關上房門,再也沒出來。一日三餐,都是由陳小晶遞進去吃的。十天後,一件做工精細的湘繡旗袍,從上往下,像水一樣,掛在人體模特的身上。陳小晶的眼睛都看直了,繡在旗袍上的那只鳳凰,深紅的鳳頭,紅黑的鳳身,金色的鳳尾,活靈活現,好像隨時都要從這件繡品上飛出來一樣。

  而此時的陳細手,仿佛大病了一場,人一下子蒼老許多,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。他閉著眼睛對女兒說:“等取這件旗袍的人來了,一定要讓我見見她。”

  陳小晶連忙答應,還把陳細手做的這件湘繡旗袍,當成招牌,掛在模特上,搬到門口放著。

  十天過去了,葉賽賽沒有來取旗袍。二十天過去了,葉賽賽還沒來。陳小晶有些著急了,葉賽賽那天沒留下電話,她要是忘了來取貨,這下可咋辦?

  陳細手此時已經病倒了,意識日漸模糊,臉色蒼白如雪。陳小晶見父親為了做這件旗袍累成這樣,十分後悔,不解地問:“爸,您也真是,不就是一件旗袍,您用得著拼著性命去做嗎?”

  陳細手無力地搖著頭,對著女兒說:“你不要小看一件旗袍,一件真正意義上的作品,是要用生命去完成的。只要用愛去完成它,旗袍也同樣是有生命的!”

  陳小晶不屑地聳了一下肩,說:“好吧,你可要好好把病養好,不然,我可後悔死了,接這件害人的湘繡旗袍活。”

  父女倆正說著話,外面傳來腳步聲,陳小晶跑出去一看,葉賽賽正好從外面走進來。陳小晶氣憤地說:“你總算來了,我還以為你不來了!”

  葉賽賽笑著問:“旗袍做好了?”

  陳小晶取下湘繡旗袍,葉賽賽對照一看,眼睛直了,不由得感嘆道:“絕了,真的一模一樣!”忙收拾好兩件湘繡旗袍,裝進提包裏,笑著又問了一句,“憑這手藝,不是你做的吧?”

  陳小晶沒好氣地說:“你管這些幹什麽,我做工,你付工錢就得。”
  葉賽賽從小提包裏抽出一千塊錢,放在陳小晶的案板上,轉身就走。

  這時,陳細手拄著拐杖從後院慢慢走了出來,叫住了葉賽賽:“姑娘,請留步。”

  葉賽賽停住腳,吃驚地望著陳細手,說:“我幹嗎要聽你的,我現在就想走。”葉賽賽一轉身,陳細手大叫一聲,一口鮮血噴灑而出,人一下子摔在地上……

  “哈哈哈,陳細手,你也有今天!”隨著一聲大笑,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太太來到陳細手面前,陳細手睜開眼睛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笑著說:“英姑,你能來見我,足矣!”陳小晶忙上前扶起父親,不明白地問:“你們認識嗎?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  陳細手嘆了一口氣,對大家緩緩說出了六十年前的往事。
  
  一世情緣

  當年,陳細手跟隨師傅到上海一個大戶人家做旗袍。十九歲的陳細手,不僅人長得眉清目秀,而且他那雙手白皙而又細小,伸出來,就像十根蔥白,挑起湘繡來,栩栩如生,活靈活現。這大戶人家有個女兒叫英姑,年方十六,整天圍著他轉,一邊唱著蘇州小調,一邊看他飛針走線。

  半年後,陳細手要離開英姑家時,英姑卻堅決要嫁給他。英姑的父母說什麽也不同意,把陳細手他們打發走後,很快就給英姑說了一個移居東洋的大戶人家少爺。英姑在家以絕食來抗拒這樁婚姻,可在這時,陳細手卻退縮了,傷心欲絕的英姑向家人提出,她可以遠嫁東洋,但在臨走前,她要穿一件陳細手親手給她做的湘繡旗袍,並親自送到她的手中。

  聽到陳細手提起這件往事,沈浸在回憶中的英姑,突然踉踉蹌蹌地退後幾步,悲愴地看著陳細手說:“為什麽?為什麽你那天不來?你知不知道?其實,那天,同一時間,碼頭上還有一班遊輪,是開往美國舊金山的,我偷偷地買了兩張票,準備你一來,就一起逃到大洋彼岸。可是,我在碼頭上等了整整一天,旗袍送來了,可你卻沒來,我只好登上了前往東洋的海輪……”

  英姑還告訴陳細手,她嫁給那個大戶少爺後,不到一年,就守了寡。她一個人在日本孤苦伶仃地過了大半輩子。直到去年,娘家侄女葉賽賽去日本把她接回了大陸。這一年來,她一直苦苦地打聽陳細手的下落,她想在有生之年,親口問一聲陳細手,當年他為什麽不來。

  工夫不負有心人,英姑終於打聽到陳細手的女兒開了一家旗袍店,於是讓葉賽賽先來探聽一下虛實。

  陳細手聽完,望著英姑說:“英姑,這幾十年,你怎麽就不仔細地去看看這件湘繡旗袍上,鳳凰的眼睛下面……”

  英姑抓起那件湘繡旗袍,只見深紅的鳳頭上,那只眼睛下面有一小滴淚珠,殷紅如血,凝視越久,越覺得血氣中,仿佛閃著奇異的光芒,英姑的臉頰頓時騰起灼熱的紅暈。英姑顫抖地說:“我看到了滿眼是血。”

  陳細手說:“這叫血繡!”
  英姑楞了一下:“血繡?”

  陳細手嘆了一口氣,告訴英姑,在湘繡旗袍中,血繡是湘繡中的極品。所謂血繡,就是用自己身上之血,浸泡絲線三日後,在寂靜的深夜,對著半弦月的月光,專心致誌地飛繡,繡得越快,效果越好,所以,一件真正的湘繡旗袍做下來,心力大耗,不是立刻斃命,也會半死不活。

  陳細手讓女兒拿過那件湘繡旗袍,對著英姑說:“我之所以用血繡,就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。沒想到,你看到了鳳凰回頭的那滴血淚,怎麽就沒有看到這滴血淚上那根翹起的絲線線頭?”英姑仔細看去,果然見那滴血淚上,有一根翹起的線頭。這時,陳細手用手指甲輕輕提取那根線頭,突然從鳳凰的嘴裏,扯出了一片細小的絹繡,上面繡著七個字“七夕相偕回故鄉”。

  陳細手望著英姑,喃喃地低聲唱起:“粉白墻上畫月亮,月亮裏面出鳳凰,鳳凰口吐七個字,七夕相偕回故鄉……”唱罷,陳細手說:“這不是你當年常常唱給我聽的蘇州小調嗎?我以為你一看到旗袍上的圖案,就會明白!我這是偷偷地約你,在七夕這一天,一起逃回我的故鄉啊!哎!自你走後,我一生未娶,老了讓養女開了一爿裁縫鋪,也就是想等你回來……”

  英姑聽了陳細手的話,先是楞了一下,隨即撲進他的懷裏,哭著說:“你……你為什麽這麽傻,我……我還把你害成這個樣子……”

  兩位老人捧著那件湘繡旗袍,相擁而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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